嚴冀番外：矮板凳（上）
關燈
小
中
大
嚴冀番外：矮板凳（上）
“奶奶，你怎麽帶著矮板凳？”
三年級暑假，爸爸媽媽都出去上班，奶奶在家帶嚴冀。看著小男孩長長的發尾，奶奶摸了摸自己兜裏的零錢，想帶嚴冀出去理發。
奶奶不太認識市裏的路，好在嚴冀記得。他領著奶奶一路走，可奶奶患有腿疾，走得很慢。
奶奶胳膊夾著矮板凳，在沈重的日曬下走起路來更費力。
嚴冀要出門，興奮地跑在前頭，回頭才發現把奶奶甩在身後很遠，他連忙跑回去，看見奶奶帶著自己常坐的矮板凳，走起路更不方便。
“你呀，個子太小咯，奶奶帶個矮板凳給你坐。”
“可是理發店裏有板子的。”嚴冀解釋道，主動拿過板凳。
“是嗎……奶奶不知道，奶奶第一次帶乖孫出門。”
理發店店員在給小孩理發前，都會在椅子兩邊的扶手上搭一塊板子，小孩就坐在板子上，方便理發師修剪頭發。
剛進門，店員看來人是小孩，正準備搭板子，卻被奶奶攔下。
“不用不用，我們帶了。”說著，奶奶便把矮板凳放在椅子上，店員楞了一下，抱著嚴冀坐上去。
“老人家，怎麽還自帶個板凳？”理發師一邊理發，一邊停不下嘮嗑的嘴。
“我第一次帶我乖孫出來剪頭發，不知道你們有板子，想著他這個頭兒，坐著你們也夠不著剪啊，就自帶了。”
“哦哦，這樣啊，那您記好了，下回就不用帶了。”
“沒事沒事，下回我還帶，乖孫坐這個矮板凳習慣了，舒服，也省得麻煩你們。”
嚴冀吃著冰棍兒，聽著理發師的指令歪頭、擡頭。幾根碎發沾到冰棍兒上，奶奶抽了點紙巾幫他擦掉。
很快剪好，小平頭。嚴冀摸摸腦袋，還不太適應。
奶奶從小荷包裏拿錢，一枚硬幣，兩枚硬幣……碼得整整齊齊遞給店員。
“歡迎下次光臨！”店員擦了擦矮板凳凳腿兒上的碎發，把它還給奶奶。
“還是我來拿著吧。”嚴冀一只手拿過矮板凳，一只手牽住奶奶。
理發店外的天氣更炎熱了些，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，店裏的冷氣瞬間消失在身後，嚴冀把矮板凳頂在頭上。
“看！矮板凳又成我的帽子了！”
奶奶的笑容比頭頂的陽光還溫暖，她的眼睛瞇成一條縫，手扶著板凳的邊緣。
嚴冀剪了如此明顯的新發型，爸爸媽媽回家後看都不看一眼，只是讓奶奶夏天少出門，腿腳本來就不好，中暑了怎麽辦？
奶奶笑著：“我在家也是閑著嘛。”
小時候，嚴冀還以為爸爸媽媽是在擔心奶奶的身體，長大後才明白，只是懶得照顧奶奶罷了。
小升初擇校，爸爸媽媽並不關心，他們花大把的時間在工作上。最後是奶奶戴著老花眼鏡，到處問親戚、問學校老師，才幫嚴冀解決好一切。
嚴冀坐在矮板凳上，依偎在奶奶身邊：“奶奶，為什麽爸爸不幫我看學校？”
“你爸爸太忙啦，奶奶也可以幫忙的呀，奶奶年輕的時候做過報紙編輯，也很厲害的。”
“那以後都是奶奶幫我看嗎？”嚴冀裝作天真地問。
“都可以啊，奶奶會一直幫你的。”
嚴冀其實能感覺到，爸爸媽媽並不愛自己，他們好像總是在忙著什麽，早出晚歸，每天沒打幾個照面。
在班裏同學糾結讓爸爸還是媽媽來開家長會的時候，嚴冀只能問奶奶。
日子一天天過去，爸爸和媽媽那副“工作機器”的樣子沒有一絲改變，嚴冀快中考那年，奶奶生了一場大病，雖然救了回來，可身體的狀況越來越不好，起先只是經常忘事，關節疼痛，後來幾乎不能下床。
爸爸媽媽的心思都不在奶奶的病情上，只是給她買最好的藥，突然發病時送到最好的醫院。
剛上高一的時候，學習生活轉變較快，課業任務很重。嚴冀生怕哪天奶奶又發病，自己卻不在身邊。於是，他和對門已退休的張奶奶約定好，如果奶奶生病了需要被送到醫院，張奶奶第一時間發消息給嚴冀。
發一個句號。
那是夏末秋初的某個夜晚，正在八中附近上補習班的嚴冀收到一條短信，只有一個句號，發件人是張奶奶。嚴冀顧不得正在進行的課程，舉手和老師請假，匆匆忙忙打車回去。快到小區的路口處，遠遠看到救護車的燈光閃爍著，和自己擦肩而過。
“師傅，就到這兒吧。”看見救護車開走，嚴冀稍微安心下來，他付了車錢，打算先回家幫奶奶收拾些換洗衣物。
沒走幾步，便看見一個和自己穿著同樣校服的女生，好像在哭。
“同學，你還好嗎？”嚴冀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，抽一張紙巾出來。
面前的女生眼睛通紅，她楞了幾秒，才接過去。
“謝謝。”
嚴冀認出來，這是他同屆的學生，應該是叫祝訣，在入學考試大榜和優秀學生照片墻上見過。
學校裏也見過幾次，在走廊上。祝訣總是抱著書快步地走過，一副急急忙忙的冷淡樣子。
意識到自己的失態，祝訣迅速恢覆往日的模樣，朝嚴冀點頭致意，大步離開。
抓緊時間回家收拾東西，嚴冀從衣櫃裏找出之前收拾好以備不時之需的生活用品包，和一小箱子衣服，他看著衣櫃角落裏的矮板凳，猶豫一陣後一起帶上，又往醫院趕。
醫院潔白冰冷的墻壁映著嚴冀模糊的影子，奶奶進手術室剛半個小時，媽媽在護士站簽字拿藥。
媽媽拿著單子，略過嚴冀，走進和嚴冀隔著一堵墻的樓梯間。
“說好了，媽住院要住十六天，我八天你八天，公司我還有事，八天後你得來。”
回聲空蕩，嚴冀握著醫院不銹鋼座椅扶手，心裏沒有任何情緒。
“小翼，你先回去吧，這兒我在就行。”媽媽從樓梯間裏出來，絲毫不介意嚴冀是否聽到她剛剛的電話內容，“我跟你爸會輪著來的。”
“嗯，我等奶奶這邊結束，說幾句話就走。”嚴冀坐著，仰頭看向媽媽。
媽媽妝容精致，不知有什麽訣竅能使她工作一天下來還不顯疲態，有條不紊地處理好所有住院手續。
“那你先坐，早點回去，明天還要上學。”媽媽也沒阻攔，客套地交代幾句，打算先去樓下買點三明治填填肚子。
手術室外重回安靜，嚴冀後腦勺倚靠在冰涼的瓷磚墻面上，閉上眼睛，突然覺得內心萬分安寧。
奶奶會沒事的。
正想著，一個老人的身影出現在眼前，嚴冀察覺到臉上的燈光被遮住，緩緩睜開眼睛。
“汪婆婆？”嚴冀沒想到汪婆婆會來這裏，他站起來，又被婆婆按下去。
“坐。”婆婆安撫他，“你奶奶在裏頭？”
“嗯……婆婆你怎麽知道？”
“我在廣場上遛彎，看見來買過我紅繩的你的同學。以前那個點都是你們幾個一起下課，路過廣場，今天你沒在，我拉住他們問了，才知道你課上一半有事先離開。我想啊，能讓你這麽著急的事，就是你奶奶了吧。”
“那您也不用來這兒啊，天這麽晚了，回去多不方便。”嚴冀有些擔心。
“我來看看，你爸你媽那脾性我還不了解嗎？你們這兒有什麽事，我還能幫幫，實在不行，我陪你說說話。”汪婆婆爽朗地笑，又想起這兒是醫院，連忙捂住嘴，小聲地說，“你放心，我不會太晚回去的，你奶奶見了我沒病也要氣出病來，我會在她手術結束出來之前離開。”
“婆婆，你跟我奶奶到底怎麽了？”嚴冀一直想問，但奶奶從不讓自己問。每次帶同學去婆婆家看紅繩，婆婆也是不願多說的樣子。
“你想知道啊？”婆婆笑著，“那你聽完了得假裝沒聽過哦。”
嚴冀剛上初二的時候，奶奶已經在為中考填志願發愁了，小升初她問問親戚還能應付，中考她很是發怵。
奶奶帶著一堆有關高中、競賽加分的資料到汪婆婆家裏，甚至還帶了市裏地圖。
汪婆婆給奶奶倒了一杯茶，看她穿著厚厚的棉衣，還沒脫下就忙著翻看那些資料。
“你把外衣脫了吧，看你急得。”
“我能不急嗎？小翼上完初中上高中，上完高中上大學，要我忙的地方多著呢，現在高中的這些就這麽繞人，以後上大學可怎麽辦？”
“小翼不是小學生了，他以後自己能懂的，你別老瞎操這些心。”汪婆婆撥開茶幾上的高中資料，將一根紅繩遞到奶奶面前，“先看看這個，待會兒我幫你看那些資料。”
奶奶焦躁的心平靜下來，她試著戴了一下：“你在家裏就鼓搗這些玩意兒？挺不錯的，有模有樣的。”
“那是，你要學不？我可以教你，你在家買點線團消磨時間。”
“行啊……但是得先看這個。”奶奶沒忘記來汪婆婆家的初衷，把那些資料拉回來。
婆婆無奈地搖搖頭，抽出一張傳單看著。
“小翼的成績挺棒的吧？沒聽他說過太多，但那孩子打小就聰明。”
“是啊，我乖孫成績還不錯呢，不過具體是什麽水平，我也不是特別清楚。”
“我們市最好的高中就是一中和三中，一中更難考一些，成績不錯的話，上三中肯定沒問題。”
“那這個呢，還有這個。”奶奶扒拉出很多八中的宣傳單，其中還夾著幾張高考沖刺的補課宣傳單。
“八中不太行，本科率不是很高的，你拿這麽多八中的幹嘛？”汪婆婆哭笑不得。
“我不懂這個啊，我就隨便要了點，八中的保安給了我一堆，我看附近補習班那麽多，還以為學校很不錯呢。”
“八中你就別考慮了，小翼保三中沖一中。”汪婆婆挑出所有八中的宣傳單，摞起來比一中和三中加起來還高些，移到一邊。
“誒，等一下。”奶奶把夾在裏頭的補習班宣傳單抽出來，“這些可以留著，萬一以後有用呢？”
“誒呦，小翼的成績，不用上補習班了吧？”汪婆婆笑著，隨奶奶去。
中午吃完飯，二人坐在飄窗邊上的躺椅上，話題聊著聊著，就聊到嚴冀的父母。
“他們還那個樣子？”
“是啊，兩個人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，很忙。”
“但也不至於忙到對你和小翼都不聞不問吧？這叫什麽兒子兒媳？”
“我能照顧好自己，小翼我也會照顧好的，不需要他們問。”
“話不是這麽說的，你總會老，我們都會老，拿什麽照顧小翼？小翼現在看起來不怎麽活潑，和少了家裏人關愛脫不開關系。”
奶奶突然敏感起來：“小翼現在看起來不活潑嗎？”
“呃，也可能是長大了，懂事了，又處於青春期......只是我個人的感覺啦，話沒小時候多。”
奶奶沒吭聲，她的臉上有些掛不住。
“曉得了。”
“反正，你有時間還是跟孩子他爸媽聊聊吧，說句不好聽的，你也沒法陪小翼一輩子啊。”汪婆婆心直口快，說完才有些後悔，伸手握住奶奶。
“這也沒什麽啊，就因為這個，我奶奶不高興了嗎？”嚴冀皺眉。
“不是，後來我見你奶奶遲遲沒行動，我就擅自做主，找你爸爸聊聊，沒什麽效果，我想著同為女人，找你媽媽說不定有用。結果在你媽媽公司樓下的便利店跟她聊天時，被你奶奶看見了。”汪婆婆嘆了一口氣，“那便利店有一大片透明的玻璃，你奶奶去集市買菜，剛好看見。”
“奶奶是不是覺得您自作主張？”
“嗯吶，她當時很生氣，沖進來就要拉我走，嘴裏還念叨不停，周圍人都朝我們看 。你媽媽覺得丟人吧，先離開了。”汪婆婆語氣裏帶著懊悔和不甘，“但我也是好心，而且當時都快說動你媽媽了，你奶奶突然進來，一夜回到解放前。”
“奶奶也是愧疚的心情吧。”嚴冀聽懂了，“她覺得自己能帶好我，您卻覺得父母是我生命中必不可少的角色。奶奶認為，您的做法是在否定她的努力。”
“我猜也是，可是她真的太倔了，永遠只堅持自己的想法。當年在報社也是，我跟她在報社做過一段時間的同事，她一旦決定做什麽，十頭牛都拉不回來。”
“會好的，總有一天她能理解您的想法的，您也會理解她的想法，至少現在，您是關心著她的，不是嗎？”
汪婆婆楞住：“我才沒有，我是關心你，這麽晚還待在醫院，明天還要上課。”
看著汪婆婆口是心非的模樣，嚴冀終於發自內心地笑了。今晚的心情過於緊繃，他總算有了可以喘息的機會。
“不過，小翼吶，婆婆還是想問你，你覺得我和你奶奶，究竟誰是對的呢？或者說，你覺得有你奶奶就足夠了，還是希望能獲得爸爸媽媽的愛呢？”
“我......”嚴冀歪著頭，“我當然希望獲得更多的愛，可是，如果有一天，我能知道我爸媽為什麽對我和奶奶如此冷淡，或許他們的愛也就不重要了。”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“奶奶，你怎麽帶著矮板凳？”
三年級暑假，爸爸媽媽都出去上班，奶奶在家帶嚴冀。看著小男孩長長的發尾，奶奶摸了摸自己兜裏的零錢，想帶嚴冀出去理發。
奶奶不太認識市裏的路，好在嚴冀記得。他領著奶奶一路走，可奶奶患有腿疾，走得很慢。
奶奶胳膊夾著矮板凳，在沈重的日曬下走起路來更費力。
嚴冀要出門，興奮地跑在前頭，回頭才發現把奶奶甩在身後很遠，他連忙跑回去，看見奶奶帶著自己常坐的矮板凳，走起路更不方便。
“你呀，個子太小咯，奶奶帶個矮板凳給你坐。”
“可是理發店裏有板子的。”嚴冀解釋道，主動拿過板凳。
“是嗎……奶奶不知道，奶奶第一次帶乖孫出門。”
理發店店員在給小孩理發前，都會在椅子兩邊的扶手上搭一塊板子，小孩就坐在板子上，方便理發師修剪頭發。
剛進門，店員看來人是小孩，正準備搭板子，卻被奶奶攔下。
“不用不用，我們帶了。”說著，奶奶便把矮板凳放在椅子上，店員楞了一下，抱著嚴冀坐上去。
“老人家，怎麽還自帶個板凳？”理發師一邊理發，一邊停不下嘮嗑的嘴。
“我第一次帶我乖孫出來剪頭發，不知道你們有板子，想著他這個頭兒，坐著你們也夠不著剪啊，就自帶了。”
“哦哦，這樣啊，那您記好了，下回就不用帶了。”
“沒事沒事，下回我還帶，乖孫坐這個矮板凳習慣了，舒服，也省得麻煩你們。”
嚴冀吃著冰棍兒，聽著理發師的指令歪頭、擡頭。幾根碎發沾到冰棍兒上，奶奶抽了點紙巾幫他擦掉。
很快剪好，小平頭。嚴冀摸摸腦袋，還不太適應。
奶奶從小荷包裏拿錢，一枚硬幣，兩枚硬幣……碼得整整齊齊遞給店員。
“歡迎下次光臨！”店員擦了擦矮板凳凳腿兒上的碎發，把它還給奶奶。
“還是我來拿著吧。”嚴冀一只手拿過矮板凳，一只手牽住奶奶。
理發店外的天氣更炎熱了些，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，店裏的冷氣瞬間消失在身後，嚴冀把矮板凳頂在頭上。
“看！矮板凳又成我的帽子了！”
奶奶的笑容比頭頂的陽光還溫暖，她的眼睛瞇成一條縫，手扶著板凳的邊緣。
嚴冀剪了如此明顯的新發型，爸爸媽媽回家後看都不看一眼，只是讓奶奶夏天少出門，腿腳本來就不好，中暑了怎麽辦？
奶奶笑著：“我在家也是閑著嘛。”
小時候，嚴冀還以為爸爸媽媽是在擔心奶奶的身體，長大後才明白，只是懶得照顧奶奶罷了。
小升初擇校，爸爸媽媽並不關心，他們花大把的時間在工作上。最後是奶奶戴著老花眼鏡，到處問親戚、問學校老師，才幫嚴冀解決好一切。
嚴冀坐在矮板凳上，依偎在奶奶身邊：“奶奶，為什麽爸爸不幫我看學校？”
“你爸爸太忙啦，奶奶也可以幫忙的呀，奶奶年輕的時候做過報紙編輯，也很厲害的。”
“那以後都是奶奶幫我看嗎？”嚴冀裝作天真地問。
“都可以啊，奶奶會一直幫你的。”
嚴冀其實能感覺到，爸爸媽媽並不愛自己，他們好像總是在忙著什麽，早出晚歸，每天沒打幾個照面。
在班裏同學糾結讓爸爸還是媽媽來開家長會的時候，嚴冀只能問奶奶。
日子一天天過去，爸爸和媽媽那副“工作機器”的樣子沒有一絲改變，嚴冀快中考那年，奶奶生了一場大病，雖然救了回來，可身體的狀況越來越不好，起先只是經常忘事，關節疼痛，後來幾乎不能下床。
爸爸媽媽的心思都不在奶奶的病情上，只是給她買最好的藥，突然發病時送到最好的醫院。
剛上高一的時候，學習生活轉變較快，課業任務很重。嚴冀生怕哪天奶奶又發病，自己卻不在身邊。於是，他和對門已退休的張奶奶約定好，如果奶奶生病了需要被送到醫院，張奶奶第一時間發消息給嚴冀。
發一個句號。
那是夏末秋初的某個夜晚，正在八中附近上補習班的嚴冀收到一條短信，只有一個句號，發件人是張奶奶。嚴冀顧不得正在進行的課程，舉手和老師請假，匆匆忙忙打車回去。快到小區的路口處，遠遠看到救護車的燈光閃爍著，和自己擦肩而過。
“師傅，就到這兒吧。”看見救護車開走，嚴冀稍微安心下來，他付了車錢，打算先回家幫奶奶收拾些換洗衣物。
沒走幾步，便看見一個和自己穿著同樣校服的女生，好像在哭。
“同學，你還好嗎？”嚴冀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，抽一張紙巾出來。
面前的女生眼睛通紅，她楞了幾秒，才接過去。
“謝謝。”
嚴冀認出來，這是他同屆的學生，應該是叫祝訣，在入學考試大榜和優秀學生照片墻上見過。
學校裏也見過幾次，在走廊上。祝訣總是抱著書快步地走過，一副急急忙忙的冷淡樣子。
意識到自己的失態，祝訣迅速恢覆往日的模樣，朝嚴冀點頭致意，大步離開。
抓緊時間回家收拾東西，嚴冀從衣櫃裏找出之前收拾好以備不時之需的生活用品包，和一小箱子衣服，他看著衣櫃角落裏的矮板凳，猶豫一陣後一起帶上，又往醫院趕。
醫院潔白冰冷的墻壁映著嚴冀模糊的影子，奶奶進手術室剛半個小時，媽媽在護士站簽字拿藥。
媽媽拿著單子，略過嚴冀，走進和嚴冀隔著一堵墻的樓梯間。
“說好了，媽住院要住十六天，我八天你八天，公司我還有事，八天後你得來。”
回聲空蕩，嚴冀握著醫院不銹鋼座椅扶手，心裏沒有任何情緒。
“小翼，你先回去吧，這兒我在就行。”媽媽從樓梯間裏出來，絲毫不介意嚴冀是否聽到她剛剛的電話內容，“我跟你爸會輪著來的。”
“嗯，我等奶奶這邊結束，說幾句話就走。”嚴冀坐著，仰頭看向媽媽。
媽媽妝容精致，不知有什麽訣竅能使她工作一天下來還不顯疲態，有條不紊地處理好所有住院手續。
“那你先坐，早點回去，明天還要上學。”媽媽也沒阻攔，客套地交代幾句，打算先去樓下買點三明治填填肚子。
手術室外重回安靜，嚴冀後腦勺倚靠在冰涼的瓷磚墻面上，閉上眼睛，突然覺得內心萬分安寧。
奶奶會沒事的。
正想著，一個老人的身影出現在眼前，嚴冀察覺到臉上的燈光被遮住，緩緩睜開眼睛。
“汪婆婆？”嚴冀沒想到汪婆婆會來這裏，他站起來，又被婆婆按下去。
“坐。”婆婆安撫他，“你奶奶在裏頭？”
“嗯……婆婆你怎麽知道？”
“我在廣場上遛彎，看見來買過我紅繩的你的同學。以前那個點都是你們幾個一起下課，路過廣場，今天你沒在，我拉住他們問了，才知道你課上一半有事先離開。我想啊，能讓你這麽著急的事，就是你奶奶了吧。”
“那您也不用來這兒啊，天這麽晚了，回去多不方便。”嚴冀有些擔心。
“我來看看，你爸你媽那脾性我還不了解嗎？你們這兒有什麽事，我還能幫幫，實在不行，我陪你說說話。”汪婆婆爽朗地笑，又想起這兒是醫院，連忙捂住嘴，小聲地說，“你放心，我不會太晚回去的，你奶奶見了我沒病也要氣出病來，我會在她手術結束出來之前離開。”
“婆婆，你跟我奶奶到底怎麽了？”嚴冀一直想問，但奶奶從不讓自己問。每次帶同學去婆婆家看紅繩，婆婆也是不願多說的樣子。
“你想知道啊？”婆婆笑著，“那你聽完了得假裝沒聽過哦。”
嚴冀剛上初二的時候，奶奶已經在為中考填志願發愁了，小升初她問問親戚還能應付，中考她很是發怵。
奶奶帶著一堆有關高中、競賽加分的資料到汪婆婆家裏，甚至還帶了市裏地圖。
汪婆婆給奶奶倒了一杯茶，看她穿著厚厚的棉衣，還沒脫下就忙著翻看那些資料。
“你把外衣脫了吧，看你急得。”
“我能不急嗎？小翼上完初中上高中，上完高中上大學，要我忙的地方多著呢，現在高中的這些就這麽繞人，以後上大學可怎麽辦？”
“小翼不是小學生了，他以後自己能懂的，你別老瞎操這些心。”汪婆婆撥開茶幾上的高中資料，將一根紅繩遞到奶奶面前，“先看看這個，待會兒我幫你看那些資料。”
奶奶焦躁的心平靜下來，她試著戴了一下：“你在家裏就鼓搗這些玩意兒？挺不錯的，有模有樣的。”
“那是，你要學不？我可以教你，你在家買點線團消磨時間。”
“行啊……但是得先看這個。”奶奶沒忘記來汪婆婆家的初衷，把那些資料拉回來。
婆婆無奈地搖搖頭，抽出一張傳單看著。
“小翼的成績挺棒的吧？沒聽他說過太多，但那孩子打小就聰明。”
“是啊，我乖孫成績還不錯呢，不過具體是什麽水平，我也不是特別清楚。”
“我們市最好的高中就是一中和三中，一中更難考一些，成績不錯的話，上三中肯定沒問題。”
“那這個呢，還有這個。”奶奶扒拉出很多八中的宣傳單，其中還夾著幾張高考沖刺的補課宣傳單。
“八中不太行，本科率不是很高的，你拿這麽多八中的幹嘛？”汪婆婆哭笑不得。
“我不懂這個啊，我就隨便要了點，八中的保安給了我一堆，我看附近補習班那麽多，還以為學校很不錯呢。”
“八中你就別考慮了，小翼保三中沖一中。”汪婆婆挑出所有八中的宣傳單，摞起來比一中和三中加起來還高些，移到一邊。
“誒，等一下。”奶奶把夾在裏頭的補習班宣傳單抽出來，“這些可以留著，萬一以後有用呢？”
“誒呦，小翼的成績，不用上補習班了吧？”汪婆婆笑著，隨奶奶去。
中午吃完飯，二人坐在飄窗邊上的躺椅上，話題聊著聊著，就聊到嚴冀的父母。
“他們還那個樣子？”
“是啊，兩個人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，很忙。”
“但也不至於忙到對你和小翼都不聞不問吧？這叫什麽兒子兒媳？”
“我能照顧好自己，小翼我也會照顧好的，不需要他們問。”
“話不是這麽說的，你總會老，我們都會老，拿什麽照顧小翼？小翼現在看起來不怎麽活潑，和少了家裏人關愛脫不開關系。”
奶奶突然敏感起來：“小翼現在看起來不活潑嗎？”
“呃，也可能是長大了，懂事了，又處於青春期......只是我個人的感覺啦，話沒小時候多。”
奶奶沒吭聲，她的臉上有些掛不住。
“曉得了。”
“反正，你有時間還是跟孩子他爸媽聊聊吧，說句不好聽的，你也沒法陪小翼一輩子啊。”汪婆婆心直口快，說完才有些後悔，伸手握住奶奶。
“這也沒什麽啊，就因為這個，我奶奶不高興了嗎？”嚴冀皺眉。
“不是，後來我見你奶奶遲遲沒行動，我就擅自做主，找你爸爸聊聊，沒什麽效果，我想著同為女人，找你媽媽說不定有用。結果在你媽媽公司樓下的便利店跟她聊天時，被你奶奶看見了。”汪婆婆嘆了一口氣，“那便利店有一大片透明的玻璃，你奶奶去集市買菜，剛好看見。”
“奶奶是不是覺得您自作主張？”
“嗯吶，她當時很生氣，沖進來就要拉我走，嘴裏還念叨不停，周圍人都朝我們看 。你媽媽覺得丟人吧，先離開了。”汪婆婆語氣裏帶著懊悔和不甘，“但我也是好心，而且當時都快說動你媽媽了，你奶奶突然進來，一夜回到解放前。”
“奶奶也是愧疚的心情吧。”嚴冀聽懂了，“她覺得自己能帶好我，您卻覺得父母是我生命中必不可少的角色。奶奶認為，您的做法是在否定她的努力。”
“我猜也是，可是她真的太倔了，永遠只堅持自己的想法。當年在報社也是，我跟她在報社做過一段時間的同事，她一旦決定做什麽，十頭牛都拉不回來。”
“會好的，總有一天她能理解您的想法的，您也會理解她的想法，至少現在，您是關心著她的，不是嗎？”
汪婆婆楞住：“我才沒有，我是關心你，這麽晚還待在醫院，明天還要上課。”
看著汪婆婆口是心非的模樣，嚴冀終於發自內心地笑了。今晚的心情過於緊繃，他總算有了可以喘息的機會。
“不過，小翼吶，婆婆還是想問你，你覺得我和你奶奶，究竟誰是對的呢？或者說，你覺得有你奶奶就足夠了，還是希望能獲得爸爸媽媽的愛呢？”
“我......”嚴冀歪著頭，“我當然希望獲得更多的愛，可是，如果有一天，我能知道我爸媽為什麽對我和奶奶如此冷淡，或許他們的愛也就不重要了。”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